纪念 || 杜立明：我抛弃了自己的身体，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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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立明，1972年生，山东聊城人，现居淄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文学》编辑，淄博市作协副主席，淄博市诗歌创作委员会主任，淄博市首届签约作家，山东首届作家研究生班学员，鲁迅文学院山东中青年作家研修班学员，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著有诗歌集《五月的最后一天》《四月》《我的诗经》，童话集作品《不是所有的怪物都是坏的》。

新诗选刊

| 编辑、排版：罗永鸿

     杜立明诗选    
   我抛弃了自己的身体，绝尘而去  

著名诗人、作家杜立明先生于2021年4月29日晚11时许，因突发心梗抢救无效，与世长辞，愿天堂没有苦痛，愿先生一路走好……

从今天开始

今夜，凌晨又过八分钟了
读别人的诗歌像堵了一北京的车
我抛弃了自己的身体。灵魂
绝尘而去
一直没下决心改掉这个用了半辈子的名字
呼吸的习惯也依然如此
我试着像个变态的凶手
趁月光不在，爬进冬季，进入自己的身体
你把我杀了不留任何的蛛丝马迹
胆小的我不敢报警
怀念每个日子的午后三点
我把苦味泡在咖啡里。这个世界以后禁止卖糖
那天以后，我发现原来如此
被出卖的次数，像你穿旧的每一双鞋子
传统的好人会用他的好把你杀死
和雪没有关系

原来可以这样
假装是每个人的朋友
活着，原来可以已经死去
你遇到的每一个人原来都是在梦里
她和他，激昂陈词让我胆怯像一粒小米
我像是偷了整个世界的罪人
偷了天空的裙子

那枚可怜的硬币
和我是否是鬼，没有关系
请原谅我和这个世界并不成熟的依存
我们都是一个个跑来跑去的瓶子
我的笑容是花钱租借来的
一天只能使用一次

从今天开始，我用另一种语言谈情说爱
和这个世界慢慢决裂
关上灯，我就是影子的叛徒
我偷偷把锚投掷在你伟大的胸口



和一杯咖啡一起

把今夜切成无数的小块
不放糖。每一小块都起一个名字
和每一个草木相对应
稍有差错就成就了一段鬼神姻缘
朝代更迭，每个夜晚都有冤屈
这是注定的
每个命运集合成数字
英雄和乞丐都一样说话
我一直在选一个特定的日子来
和自己的前生告别
从此之后，不食人间烟火
和夕阳为伴，云烟为僧
这个夜晚是来收我的
还有四个小时天就亮了
神灵必须离开，只留下没来及穿走的木鞋
罪过后来总是以另外的形式出现
菩萨在大山脚下用红叶烧火
这个罹患眼疾的老妇人
假装看不到世界
她关心另外的生活
咖啡在壶里煮了两个时辰
它的香味有助于睡眠
安静不下来的心，捆着别人的罪过
其实也是自己的
在黑暗里独自飞行
不向任何人炫耀你的技艺
请原谅我的无理，爱或者不爱
这个世界没有锁
也没人真的打开过
煮一壶咖啡就够了
黑暗适合在诗歌里埋葬什么

回家的路

我们只有一条回家的路
而且只能一个人，不紧不慢
只有融入你灵魂深处的那个女人
才愿意守着五月的麦子，半红了的草莓
我只想穿过喧嚣、黑暗和属于我的平原
就像二十多年前的雪夜她为我拉开门闩
我和母亲平静地谈论死亡
爱让一切在隐约的忧伤中开放
我唯一的家乡，在那两排高高的白杨树中
停止了奔波。天空都已沧桑
如果父亲活着，他会骂我
我想和他说话了，院子上空还是那些星光
明天姐姐们也要来看母亲了
我今晚空着手来和母亲说话
我和母亲说了
你必须最少再给我活十年以上
我从来不给母亲过生日
就像我从来不在母亲眼前流泪
回家的路只有一条
通向母亲等着我的村庄
父亲住进了我的心里
母亲永远会坐在我的身旁
那条通往故乡的唯一的道路
让我在黑暗里，不声不响



理发再记

它们被我忽略，被剪落的，还有幸存者
镜子里这个人也在抛弃我

人类仅仅如此，我看到剪刀，看到每个面孔
我们在欲望里没有彼岸

把我这个字去掉
和遇见的事物有个呼应

黄了叶子的杨树和白蜡
在屋外，也在我心里

我多想看到自己，看到这个
浪迹天涯的男人。他还未老去
在这个尘世，举目无亲

每个月都来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看看生活的另外一面

在水里看到天，凄凉中感受到欣喜
我的灵魂只朝见单朵的云，而不是全部



爬山遇见自己的影子

天空有大块的白
山上有那么多茂盛的野草和灌木
你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饿了十八天的山羊
山洪过后，石头们集体出来透气
像大山裸露出牙齿
河水把影子弄褶皱了

它一直想要逃离你
如同你想要逃离这个尘世
这些野杏，如果不摘下来
它会自己慢慢享受腐烂
我想在大山里有个小木屋
和鸟兽为邻，不觉老之将至

此刻的世界杯，法国和阿根廷
好像在一枚核桃里面比赛
那座上午经过的大山
它吞噬我又把我吐了出来
低下头看自己的影子，这
我唯一带出来的一小块黑暗

怀念一位诗人

怀念这位诗人的方式
可以缓慢走七步
写一首短诗，短得要像他的一生

还可以穿上一件白色的袍子
骑一匹白马，可惜速度已经失传
再也跑不回原来的位置

怀念他，也许只是一个借口
喝醉之后穿上孝服痛哭一个朝代
那个朝代的名字叫汉

怀念他最好的方式是学习作诗
在脑子里圈养白色黑色的马匹
偷着做一个游侠

还可以深情地爱上一个女人
把她藏在诗里
躲开兵荒马乱的尘世

每个人都是，刚爱了一半
就必须和这个世界告别
我们都是爱的种子

如今，我们已经无马可骑
诗人也脱衣而去
在东阿，在这座小小的鱼山
我开始学会结果

小雅 · 伐木

在我耳朵里栽上大片的乔木
等它们长得高大，听那叮叮当当的声音

伐木的工人独自听山谷的心跳
孤独是种断断续续的回音

我们想听见另一只耳朵的森林
看另一个倔强的老人

学着鸟一样的生活
从左耳迁徙到右耳，带着风和竖琴

篝火点亮夜晚的心脏
酒和自由的宴席，欢迎困顿的兄弟姊妹

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在和灵魂里的另一个家伙对饮
在黑暗的大鼓上翻滚

所以远方的女子
不喝酒也一样深沉

来与不来，我耳朵里的树木都在砍伐
飞鸟合上黄昏的眼神

病中记事

此刻，我像极了夜空里的某颗星星
某颗不知所措的星星

一定是这么回事
我的身体迷路在济南冬夜的街头
还没有回来
它一定趁机想和我说点什么
陈年旧事或者脱掉的衣裳
灵魂是怎么回事
它炙热着却浑身发抖
很多日子了，它终于找到今天
找到像一船木炭的灵魂
今生，梦里轻易不给你答案
我向星空里呕吐空虚
在麦芒之上打坐
感谢这具突然发威的躯体
像头笼子里的母狮
请为我烧一杯温度恰好的开水
让空间变小，小到刚好容纳我的理想

它让我换个衣裳，换个发型
抵抗住从内心喷发的忧伤
身体在提醒我冬天来了
找个写诗的聊聊今年的月光
不可救药的悲哀啊
是一生最美好的奖赏

敲击我身体的每一次颤抖
和颤抖本身，一点点消亡

发现

请允许我向这个寂静的世界致敬
也允许我胡思乱想
总在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
像一条鱼活在黑夜里
于是，我祈祷下雨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个身上长满花纹的豹子
这个钟点一定有一个患抑郁症的女子
独自走在大街上
捡拾树叶掉在地上的影子
每晚我们都在向梦证明着什么
有一道门是我们看不见的
闪电如同一个惨白的虫子
偶尔我像个慵懒的上帝
午后是赏赐给我们的
如果有雨，友人不来
就和自己摆一盘棋子
窗外经过的，是我的少年
我早就遗忘了的孤单
已经到了可以和魔鬼讨论契约的年龄
也可以顺便谈谈风月，谈谈婚嫁
山林之间适合打坐
打坐的最高境界恰如石头和风中的松枝
放松下来我们才逃离躯体的囚禁
黑暗和阳光一样重要
到最后我们失去名字
从世俗里回去，我们如何交代
又需要向谁交代
出来的时候，黄昏在身后关闭了
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是我的荒凉
找块僻静的地方安置我的衣冠
月亮盛满了薄薄的幽怨
音乐是看不见的
灵魂也是
一个人可以这样和自己的身体为邻
不离不弃，容纳悲喜
那个奔跑者跑了一辈子
到最后还要在这旧了的躯体里安身
神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忘了吧
和自己对弈，把自己当作另外一个人

今夜

今夜，我存在于一个陌生的梨园
雪和梨花有些同样的香气
突然想胡言乱语，像一个中了邪的道士
月亮决定在今夜行动
包围我们

我捡拾了满怀的梨花逃离
向一个名叫西厢的山村投掷
占山为王的土匪也突然皈依佛门
爱一个女人，就唱一辈子青衣
我的心里，供养着一位落魄的国王
在诗经里孤寂

我的口袋里一直装着一块橡皮
随时准备擦掉雪的痕迹
我在奔跑过的每一个城市都做了记号
下辈子再去一次
爱我的女人应该理解我，痛苦
是把唯一的钥匙

凌晨之后才是我的世界
把那位衣衫褴褛的国王请出来
问询往事
在我死了之后，一定还有人
供奉这位国王，把秘密藏在兰亭的山水里

请原谅他的懦弱，像个白面书生
在月光下他舞剑的姿势优美至极
他梦见的一切都是真的
在避暑山庄他看到那块没人留意的石头
山风，此刻因何而起

睡醒一觉的这个男人
起来喂养灵魂里的国王了
我们重复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有意义
就像呼吸
无论你如何厌倦
大山始终不肯离去

今生一定造一间山边的房子
和石头们睡在一起
听虫子叫声里宗教的气息
在临死之前叫我一声，这就是每天写诗的后果
不可救赎

你眼里含泪的样子那么动人
你一定是棵梨树变的
我在你身后，永远都不想让你看到我
请饶恕他像个疯子
卑微的国王在他心里哭了
他到死都沉默不语



一个大游戏

今天，天和地玩了一个大游戏
每一个启示都是有意义的
捉迷藏是我们生来就会的游戏
打一落地，我们就开始和死亡捉迷藏
和某些我们并不了解的事物
和恐惧本身，较劲
我从小相信，天地是一对恋人
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云雨雷电的现象
才能解释我存在的意义

很多事物只有在大雾弥漫的书里
才能看清楚，才能触摸到
带回家的每一个小的物件也都被念了咒语
保佑你的，是你所看不见的
我不知道你们，但可以肯定
我是遗留下来的外星人
故乡被我遗忘了，这是最可悲的事情

你让我活着，在使命没有完成之前
我十分小心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每个人都死去了
我承受不了这么多的悲哀
而且还要在悲哀之上叠加

我们救不了自己，整个世界衰老得很快
直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叫错了名字
我在替别人死去
我呢？我到底去了哪里
雾霾，是天地患了白内障

和灵魂有关的门

你和另一个世界之间有一道门
门足够大，所以你看不见它

是你不愿意进去，还是门不让你进去
没有人看管着那道门

生活里有无数道门
你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里面还是外面
有时候我们把几道门都关闭了
在孤独里打坐
孤独干净如雨后的黄昏
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贴在玻璃上，想要进来
你抢先把自己的身体占领了

我始终拥有一扇窗子和一道门
窗子为了看你，门给你留着

如果你能猜中我心中关乎生死的谜语
那么，我就是你的了
我的灵魂以及温暖的身体

活着，和死亡捉迷藏
请你躲进来，躲进我的心里
我会十分小心，用我的生命担保
只要我活着绝不让死亡发现你

你一定也知道，我故意守着这个巨大的黑夜
试图在它的胳膊上咬个牙印
叫它和我一样醒着
温柔地看你

努力守到每一个凌晨时分
因为我知道，凌晨还在写诗的男人
有不一样的温存
凌晨就是一道和灵魂有关的大门

失眠者之间

失眠者之间，互相不会说话
各自守着自己的骨头
头疼像一个白药片，像今晚我才发现的
大米和小米

凌晨一点的玉米作为客人来了很久
它和我的身体一起安睡
再活一会吧，和这个世界
别把手松开得太快

究竟是灵魂绑架了身体
还是身体劫持了我的灵魂

希望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名字
我就是不按照你们的安排说话

今夜我们不要惊动大海
也别惊动爱情

爱你的时候，灵魂已经死亡
这半首诗歌，渐渐枯萎



请柬

一张纸片代替一个人到来，他的灵魂
从没有接近过。他只是将
意识、时空以及少许香味
混合、搅拌和送达
半明半暗。
在别人的眼睛里，我
有时是人物，有时只是物
被搬动到另一个地方
代替自己
笑容、嗓音、风度，被指定为
一种配件。

我把自己赶出纸片。



镜子里的那个自己

秋日的黄昏，高大的法桐在一片一片
和风交换着什么
它们彼此固定的契约
已经使用多年
后代也遵照这样的法律生活

坐下来，和镜子里的自己交换
我剃度一部分
让另一部分成为幸运者

镜子里山水破败，神鬼有踪
在越来越陌生的脸上，掠过欣喜

每根头发都有独特的一生
每个月我为它们举行一次仪式
穿上黑色的衣裳，为它们超度
像超度自己的一部分灵魂

残破的寺院才有神落脚
我们在破落的肉体里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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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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